教育领域,特别是教学设计,一直面临着如何在传承与创新之间寻求平衡的挑战。“拿来主义”作为鲁迅先生提出的一个文化批判概念,其核心在于批判性地吸收外来或传统文化中的有益成分,而非盲目排斥或全盘照搬,这为教学设计提供了深刻的哲学启示。然而,在实践层面,“拿来主义”的教学设计却常常走向两个极端:要么因固步自封而拒绝外部经验,要么因急功近利而陷入盲目复制。本文旨在对“拿来主义”在教学设计中的应用进行深度反思,探讨其潜力与陷阱,并提出一条通向批判性创新之路。
首先,我们必须明确“拿来主义”在教学设计语境下的内涵。它并非指未经思考地引入一切教学理论、模式、技术或课程,而是指在面对丰富的全球教育资源和历史教学经验时,以一种开放但审慎的态度去借鉴、分析、筛选、解构与重构。从翻转课堂到项目式学习(PBL),从基于游戏的学习到人工智能辅助教学,无数的创新理念和技术如潮水般涌入,它们无疑为教学设计带来了新的可能。这种“拿来”的冲动是源于对效率的追求、对前沿的渴望以及对现有困境的突破。有效的“拿来”,可以避免重复造轮子,快速提升教学质量,缩短与先进教育理念之间的差距。它提供了一个跳板,让教育实践者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看得更远。
然而,现实中“拿来主义”的教学设计却往往差强人意,甚至适得其反。其症结在于,我们往往只“拿”来了形式,而未能“来”其精髓;只“拿”来了外壳,而未能“来”其根基。这种盲目或浅层的“拿来”,导致了诸多问题:
一、情境错位与文化失适:
任何一种成功的教学模式或设计,都根植于特定的社会文化、教育体制、师生特点和资源环境。例如,源自西方的高等教育PBL模式,其成功离不开小班教学、高素质教师团队、丰富图书馆资源以及学生高度自主学习能力等条件。当它被“拿来”并移植到大班额、应试教育导向、资源相对匮乏或学生缺乏主动性的环境中时,其效果往往大打折扣。学生可能不适应高度开放的问题,教师可能难以有效引导,甚至可能沦为形式主义的“小组讨论”,而缺乏深度学习。同样,西方的批判性思维培养课程,如果未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权威的尊重、集体主义的价值取向进行本土化改造,也可能面临水土不服。这种情境的无视,使得“拿来”的设计像一株移植的植物,无法在新的土壤中生根发芽,反而可能耗费资源、挫伤师生积极性。
二、深度理解的缺失与表面化操作:
许多被“拿来”的教学设计,其背后都有一套严密的理论基础和实证研究支撑。例如,翻转课堂的有效性,并非简单地将课堂讲授移到课外,而在于其背后对认知负荷理论、建构主义学习观、互动式学习等深刻理解。它要求教师对教学内容进行精细化拆解,设计高质量的课前学习材料,并能将宝贵的课堂时间用于高阶思维活动和个性化指导。如果只是简单地录制视频让学生观看,课堂依然是传统的提问和作业布置,那它就失去了翻转的意义,只是换汤不换药。这种对理论内涵和设计精髓的疏忽,导致了“拿来”的设计只停留在表面,未能触及学习发生的深层机制。
三、资源不匹配与可持续性挑战:
一些前沿的教学设计,如基于AR/VR的沉浸式学习,或是高科技赋能的智慧教室方案,其实现需要强大的硬件设施、软件平台、技术支持和专业人员培训。如果一个教学机构在未充分评估自身财力、技术能力和师资水平的情况下,盲目追随潮流“拿来”这些高投入的设计,很可能导致设备闲置、维护困难、技术瓶颈等问题,最终沦为“花瓶”工程。这不仅造成资源浪费,更可能因为无法持续有效运行而打击改革信心。
四、本土创新能力的扼杀:
过度依赖“拿来”,容易形成一种路径依赖,使教育工作者失去独立思考、根据本土需求进行原创性设计的动力。当问题出现时,第一反应往往是去寻找外部的“最佳实践”,而非立足自身,深度分析问题,探索符合自身实际的解决方案。长此以往,不仅无法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教学模式和理论体系,更可能导致本土教育智慧和经验被忽视,抑制了教育生态的多元发展和内生创新能力。
五、评测体系的滞后与目标偏离:
“拿来”的教学设计往往伴随着一套与其目标相匹配的评价体系。例如,PBL模式强调解决问题的能力、团队协作和批判性思维,其评价也应多元化,包括过程性评价、项目成果评价、自评互评等。然而,如果我们在“拿来”了PBL的形式后,评价体系仍然停留在标准化考试、知识点记忆这些传统维度上,那么学生和教师的重心自然会回归到应试,使得PBL的初衷被扭曲,学习成果也难以真正体现。评测体系的滞后,无疑是检验“拿来”成果有效性的最大障碍。
面对以上挑战,真正的“拿来主义”绝非简单复制,而是一种批判性、建构性的实践。它要求我们从“拿来”的表象转向“消化”的内涵,从“照搬”的被动转向“创造”的主动。以下是实现批判性“拿来”的几个关键维度:
1. 深度理解与理论溯源:
在“拿来”任何一种教学设计或理念之前,必须对其进行深入研究,理解其诞生的背景、理论基础、核心原则和适用条件。这包括阅读原始文献、研究案例、参与专业培训,甚至直接与原创者或资深实践者交流。例如,学习翻转课堂,不仅要了解其操作流程,更要理解其背后的认知科学原理,如学习金字塔理论、主动学习的价值等。只有深入理解,才能避免形似而神不似,才能在后续的改造中抓住精髓。
2. 情境分析与需求诊断:
任何教学设计都必须与特定的教学情境紧密结合。在“拿来”之前,要对自身的学生群体(学习风格、先备知识、动机水平)、教师团队(专业素养、教学经验、变革意愿)、课程内容(学科特点、知识结构)、资源环境(物质设施、技术支持、时间限制)以及文化背景(价值观、教育传统、社会期望)进行细致的诊断与分析。这有助于识别哪些外部经验是真正契合自身需求的,哪些需要大幅度调整,甚至哪些是完全不适用的。例如,对于初学者,可能需要更多结构化的指导,而完全开放的PBL则可能不适合。
3. 批判性筛选与解构重构:
“拿来”的过程并非全盘接受,而是批判性筛选。如同品鉴一道菜肴,我们需要分辨其食材的优劣、烹饪手法的精妙,而非不分青红皂白地吞食。对于外部经验,要敢于解构,将其拆分成独立的元素,分析其在不同情境下的普适性和局限性。哪些是核心要素必须保留?哪些是辅助要素可以调整?哪些是外部噪音需要剔除?然后根据自身需求进行创造性地重构,将外部的“骨架”与本土的“血肉”结合,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新体系。这可能是将多种模式进行整合,或是将单一模式进行本土化改造。例如,可以“拿来”PBL的问题导向思想,但将其与传统讲授法结合,形成一种混合式的问题解决教学法,以适应大班教学的现实。
4. 小步快跑与迭代优化:
任何教学改革都不能一蹴而就。“拿来主义”的实践更应遵循“小步快跑、迭代优化”的原则。先在小范围、小规模内进行试点,收集数据、评估效果、听取反馈。通过不断的反思和调整,逐步完善设计。这不仅能降低风险,也能在实践中不断加深对所“拿来”理念的理解,并使其更好地适应本土环境。例如,试点一个班级的翻转课堂,通过问卷、访谈、观察等方式收集数据,了解学生的接受度、学习效果和教师的实践困惑,然后根据反馈进行调整,再逐步推广。
5. 培养本土创新与理论自觉:
“拿来”的最终目标不应是持续依赖外部,而是为了提升自身的创新能力,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教学理论和实践。教育工作者不仅要成为优秀的实践者,更要成为理论自觉的行动研究者。要善于从实践中提炼经验,将其上升为理论,形成自己的知识体系。鼓励教师进行教学反思、案例分析、经验分享,甚至开展小规模的教学研究,形成“根植本土,放眼世界”的教育生态。这不仅是对外部资源的有效转化,更是对本土教育智慧的深度挖掘和升华。
6. 支撑体系与持续发展:
成功的“拿来”并非教学设计孤军奋战,它需要完善的支撑体系。包括教师专业发展(提供持续的培训、研讨、协作平台)、资源保障(图书馆、实验室、技术支持)、评价体系改革(与新教学目标匹配的多元化评价)、管理制度优化(鼓励创新、容忍试错)以及文化氛围营造(开放、包容、学习型组织)。只有这些要素协同作用,才能确保“拿来”的设计能够生根发芽,持续发展,真正惠及师生。
综上所述,“拿来主义”在教学设计中具有巨大的潜能,但也充满了陷阱。它并非简单的复制粘贴,而是一种深刻的哲学和实践智慧。它要求我们以批判的眼光审视外部,以开放的心态接纳新知,以务实的态度分析情境,以创新的精神解构重构。真正的“拿来”,是将外来的优秀基因,通过自身的消化吸收,内化为驱动本土教育发展的强大动力,最终形成具有中国特色、符合时代要求的教学理论与实践体系。这不仅是对鲁迅先生思想的继承,更是新时代教育工作者实现教育强国梦想的必由之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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